人生哪有什么胜败，反正最后都是失败

《我每天只工作3小时》

[日] 押井守丨著

谢承翰 / 高詹灿丨译

后浪图书丨出品

押井守导演这本书很有意思，名义上说是教你职场学，书里也不乏像胜败观、自我实现、获胜的优先级之类很日本少年漫很中二很热血的句子，但骨子里却一直透露出一种强烈的消极情绪和悲观主义。当然，这可能也跟我读这本书时的心绪有关。

押井守导演认为的胜败是自我目标是否实现。如果没有实现自我一开始设定的目标，那么即使像乔治·卢卡斯那样获得世俗意义上好的结果，在押井守看来也是失败了。

所以他说世人所谓的胜败皆为虚幻。

押井守并不把世俗标准里好的结果看作胜利。真正的胜利是不断做出选择和决断，在各个选项中，永远知道实现自己目标的优先级是什么，然后朝着目标前进。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不断做出决断并因此而承担可能的坏结果，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所以大多数人宁愿把自己交托给上级或组织，把上级或组织的目标当成自己的目标，这样活得很轻松，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但这样的人往往被上级或组织当工具来使唤，最后还可能直接被抛弃掉。

我们大多数人其实都知道结果无非就是如此，但还是更愿意沉溺于这种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承担责任的生活中，所以押井守又说人类无法战胜失败带来的诱惑。

但我可能比押井守导演还要更消极一点。我觉得不管人做什么选择、做什么决断都好，最后的结果都是失败的。这是我个人理解的人生。

记得刚读研究生的时候，给我们上课的李一鸣老师告诉所有学生：想搞学术的就去搞学术吧，想搞创作的就去搞创作吧，想搞艺术的就去搞艺术吧，想搞商业的就去搞商业吧，反正你们最后都会后悔的。

当时我们都觉得老师的话特别好玩，这句话在学校里也非常流行。但可能真的是要很多年后，才真的理解这句话。然后觉得可能李一鸣老师真是个看透了生活的厉害老师呢。

尤其是今年我爸爸因为癌症去世了。在此之前我在医院照顾了他好几年。当时病房里都是癌症晚期的病人。基本上每天看着他们，就觉得原来人活到最后，是这个样子的啊。哪里还有什么尊严，活着变成一种状态，插着排尿管，靠营养液维持生命，耳边永远都是呻吟声，空气里是消毒液和人身体的臭味混合的味道。

然后就想到叔本华的那句话：“我们就好比是田野上的羊，嬉戏在屠夫们的监视之下，这群羊，将或先或后，依次选择而被其宰割。因此，在美好的日子里，我们都意识不到隐而未发的恶运——如疾病、贫穷、残废、失明、昏聩等等——正早已等待在其后了。”

最近流行华农兄弟的视频，可能真是对叔本华这句话的绝佳注解。你是长得漂亮也好、吃得太胖也好、不吃东西也好、跟人打架也好、不爱搭理别人也好，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最后都会随机被抓住吃掉。被吃是必然的，什么时候吃、为什么吃你，则是随机的。不管你做出的选择是什么，都无法改变这种随机性。

在照顾我爸这几年，我开始沉迷于看各种物理学相关的书籍无法自拔。

在物理的世界里你也对抗不了随机性，但可以有统计学上的确定性来稍微对抗一下下随机性。我特别喜欢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这个例子，在我看来这是对我们大多数个体的一种隐喻。半衰期指的是放射性元素的原子核，经过特定时间后，有一半会发生衰变。哪些原子核会衰变、什么时候会衰变，完全是随机的，但只要到了一个半衰期，一定会有一半的原子核衰变，另一半的原子核安然无恙（用拟人的话来说，它们活了下来）。

叔本华还有一句话是：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满足便空虚，满足便无聊，人生就是在空虚与无聊之间徘徊。

制定下了目标，最后也无非两种结果：目标无法实现，求之而不得的痛苦；以及目标最终实现，发现不过如此的无聊。

押井守导演这本书也很有意思，他也探讨到了说，如果企业的目标是成为日本第一、员工的目标是成为公司总裁，等目标都实现了，却不知道该干嘛了，然后就变得停滞不前了。

我有时候也会想，最好的目标也许就是那种永远无法实现、但又永远看起来近在咫尺的目标。也许能避开求不得的痛苦和实现后发现不过如此的无聊。

总的来说，我不相信人生有胜败，如果有，那么所有人的人生尽头其实都是失败。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会觉得大家做任何选择都可以。

绕了一圈，这其实也是押井守导演这本书的观点。没有任何选择或者方法，能够必然帮助你获得世俗意义上的胜利或者成功。

由个人选择和决断最终组成的，不是一个好的结果或胜利，而是关于自我的一场想象。用押井守导演的话说，就是自我主题。押井守导演在谈论《死者田园祭》这部寺山修司的电影时，说人类之所以还能活下去，就是因为能够不断虚构自己的过去，并最终提炼出一个关于自我人生的主题。

叔本华还有一句话：幸福不过是一场梦，不幸才是真实的。

这是一句很消极的话，但反过来理解。在这个充满了随机性的痛苦、不幸、病痛的世界里，唯一获得幸福的方式，就是做梦。

制定目标，做出选择，进行决断，并不是为了导出一个好的结果。任何选择都不能帮助你必然获得一个好的结果。结果无论好坏，其实完全是随机的。不断制定目标做出选择的真正意义在于，给自己的人生虚构出一个主题。我知道这个主题完全是虚构的，但最后这个主题就成为了自己这一生价值的一个总结和想象。

所以，这时候才明白李一鸣老师在入学初期告诉我们的话：想搞学术的就去搞学术吧，想搞创作的就去搞创作吧，想搞艺术的就去搞艺术吧，想搞商业的就去搞商业吧，反正你们最后都会后悔的。

因为做出选择本身，构成了我们人生的意义。

结果是什么？所有人的结果都一样，衰老、病痛、没有尊严的死亡。我们是在一场注定失败的人生中，虚构一个人生的价值。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导演和编剧。

所以押井守导演虽然不是个上班族，但作为一个老练的导演，他倒是很清楚怎么欺骗和虚构，才能让人接受自己人生的注定失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