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找房记

夜晚的京都夜景，京都塔的位置为京都车站

最近一个多月我一直在忙着在京都看房，准备住到京都去。

住到京都去的这个想法，其实早几年前就有了，当时我想当然地认为,既然要住到京都去，典型的京都町家的式样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传统的京格子窗户，小巧雅致的四季庭院，还有整洁的榻榻米和室内阳光的投影……就像谷崎润一郎的《陰翳礼讃》所描述的那样，京都的居所应该具备一切和风之美，如此才能体验到作为“真正京都人”的生活。

京都町家

当然，事实证明我这样的想法很不切实际。当我真正开始去京都找房子的时候，才发现在京都最受欢迎的居住场所，不是传统的町家，也不是一户建的日式小楼，而是现代化公寓楼。这真是个意外的发现。不过京都一直是个令人意外的城市，就像人们总以为京都人的早餐都会吃传统和食，而实际上京都人的面包销售量全日本第一。

想要住到京都去，选对地址很重要。一开始我希望能住到京都岚山去。岚山的枫叶那么有名，秋天的岚山，多么美啊！因此最早我差点看中岚山的一幢房子——距离阪急电车岚山站步行3分钟的距离，步行几分钟就可到达桂川以及著名的渡月桥。想到每天都能去渡月桥散步，我内心激动了好久，但激动了一阵子之后，我还是理智地放弃了。因为在真正的京都人眼里，岚山还不属于“京都”。

岚山，渡月桥的红叶

京都人所认为的“京都”，和非京都人所认为的“京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日文推特上有过一张非常著名的“京都人的脑内地图”， 在京都人的大脑里，只有四四方方的中心部分属于“京都市内”——因为那一部分属于1200多年前平安京的所在地，仿照中国古都洛阳而建。因此，在平安时代的文学史上，平安京内雅称为“洛中”，而外围部分则属于“洛外”。京都大学毕业的建筑史家井上章一，出生在京都洛外的嵯峨野，因此在生于洛中的京都人面前，始终有一种“乡下人”的自卑。井上章一将自己的这种感受，写进他著名的随笔集《京都ぎらい》（讨厌京都）一书里，并说：对于生于洛中的京都人来说，洛外当然不是京都，而至于比洛外更远一些的其他地方，大约相当于外国了。例如一个洛中京都人走在路上，看到一家来自大阪或是东京的公司，会惊叹：“咦！这里有一家外资企业哦！”

所以，时间虽然进入到了21世纪，但京都人脑内地图，依旧是以平安京为中心，1200多年不变——因为现代京都的城市布局，依旧以千年前的平安京为基础。因此日文网络上有一个著名的段子说：普通日本人说到“这之前的战争”，是指二战；而京都人说到“这之前的战争”，则是指1467年的“应仁之乱”了。

平安京复原模型（图｜平安京创生馆）

当然，这只是个段子。但也可想而知，在普通日本人眼里，京都人的时间空间是如此悠长。话题再回到我在京都找房子。放弃了岚山站旁边的一户建住宅之后，我又看中了一套位于京都九条的公寓。这套公寓就建于京都地铁乌丸线九条站徒步5分钟可到的地方，而且步行到京都站只须8分钟——这个步行距离相当吸引我。京都车站啊！那不是一般的车站，是通往日本人心灵故乡的“历史之门”，是全世界游客进入京都的大玄关。这样的交通位置，简直得天独厚。而且房子也非常不错，虽然就在京都站旁边，但却闹中求静，而且还有一个朝南的大阳台，阳光充足——更重要的是：价格居然还不贵。

我对京都九条的这处公寓感觉非常满意，差点就想当场拍板。但是，后来，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地多问了带我看房的日本人中介一句话，日本人中介太诚实了，一席话瞬间打消了我买下那套房子的念头。

我问那位日本人的房屋中介：“这房子离京都站这么近，地段这么好，为什么价格居然一点不贵？是因为疫情令京都的房地产下跌了吗？”

房屋中介是一个看起来很象大学生的日本男孩子，非常诚实地告诉我说：“并不是。这套房子卖得便宜，是因为所处位置在京都的南区。”

我这才知道，原来，同属于京都市，但以天皇的老家——京都御所为中心，京都市内的地段，又是有等级划分的。在京都的市内地图上，有一个蓝色的“Y”字，这是京都历史悠久的著名川流。“Y”字的左边是贺茂川，右边是高野川，这两条川流在靠近今出川通的出町柳附近汇集成为鸭川，然后一直向下流往京都伏见。而京都御所，就在贺茂川和高野川交汇的上京区、也即鸭川中上游的位置。以京都御所为中心，这一片是京都地价等级最高、也最贵的地段。一套公寓房，可以卖出7亿5000万日元的天价。而且一套建了三、四十年以上的二手公寓房，至今价格甚至会比京都其他行政区的新房价更贵。

京都市内区域划分

既旧且贵，是靠近京都御所、以及鸭川三角洲附近的房价特色。东京有23区，而京都市有11区。按京都人的脑内地图划分，上京区、中京区靠近京都御所的位置，是京都地价的S级，如果按日本的大学排名等级的话，类似东京大学与京都大学。这一带的高级公寓，都会以“御所东”“御所南”“御所北”命名。S级之后，是A+级：包括不属于御所周边的上京区和中京区、以及东山区、下京区。

人气度排行倒数第一与第二的，是山科区和南区。山科区之所以排名最末，是因为山科区与京都市中心之间相隔着音羽山和醍醐山，且东侧与滋贺县相邻，从京都人的视线来看，居住在山科区，相当于居住在滋贺县，所以房产价值不宜乐观。此外，上面提到的京都南区，因为以工业用地居多，与上京区中京区相比，治安也稍逊，类似大阪西成区，所以房价也一直上不去。

还有，京都站对于京都来说，也是一种奇特的存在。作为全球游客进入京都的大玄关，京都站的交通地位可想而知，但相比东京站和大阪站，京都站周边的发展一直算不上特别理想。主要原因，上面其实已经说过了：京都人的脑内地图，是以京都御所为中心的。所以，站在京都御所的位置看，伟大的京都站也属于“边缘地带”。无论京都站的设计多么精巧，人来人往多么热闹，都永远只是京都这座历史古城的一个切片，必须谦让于京都的传统历史与天皇家的御所。

京都市的商业中心，四条河原町

京都的房价也是一样。京都的房地产投资家八尾浩之曾经写过一本《京都房地产的投资魅力》，介绍说：京都的租赁房价，与东京大阪等地相比，最大特点就是：全新房与上十年的二手房，租金相差无几。在东京，一套单人居住的新建1LDK（一室一厅），首次出租如果租金为13万日元的话，第二次出租价格基本要下降5000日元。依此类推，在东京投资房产，因为房价不断折旧，通常到最后，一套出租多次的旧房子，很难达到房主心中所期待的理想价格。

而京都不存在这种问题。京都的出租房价，不是根据建筑年数计算的，而是根据所处地段划分的。八尾浩之以他自己的公司为例：13年前他在乌丸三条租借了一处新建大楼作为办公室，十几年过去，至今房价只比新建时便宜1000-2000日元左右。

樱花季节的鸭川

我相信八尾浩之所言不假。因为在决定搬家去京都之前，我首先考虑的是在京都租房。但发现京都市内大凡好一些的地段，租金都奇高无比。靠近鸭川三角洲附近的一套60-70平米、建筑了20-30多年不等的旧公寓房，租金每月依旧可以高达20-30万日元不等。

不知道这种既贵且旧的租金价格，是不是跟京都人的时间空间概念有关。毕竟对于没有200年都不好意思自称“百年老店”的京都人来说，建筑了才20-30年的公寓楼，算得上是相当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