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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蕗谷虹儿与鲁迅

人民中国·2020-09-20 08:19:00·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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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鲁迅与蕗谷虹儿,在大陆与日本之间,曾有过围绕诗与画的“邂逅”

作者:刘柠

学者董炳月认为,“美术关系”是鲁迅与日本的重要关系之一。别的不论,仅从装帧设计的趣味上,即能窥见鲁迅受明治大正期日本书籍装设文化影响的影子。几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蕗谷虹儿与鲁迅》,谈了鲁迅“美术关系”中蕗谷虹儿的存在,但点到为止,意犹未尽。

再谈蕗谷虹儿与鲁迅

蕗谷虹儿(1898-1979)

鲁迅在上海的“客厅”是内山书店。正是在那儿,他第一次“邂逅”了蕗谷虹儿,并被迅速“圈粉”。据《鲁迅日记》1927年10月8日记载,“下午往内山书店买书三种四本,九元六角”,其中便有《虹儿画谱》一、二辑。第一辑是《睡莲的梦》,第二辑是《悲凉的微笑》,均为诗画集。一个月后,又入手了虹儿的《我的画集》,内收画作百幅。数月后,特意托在日本的友人韩侍桁代购刚付梓的《虹儿画谱》第三辑《银砂之汀》,也是诗画集。至此,虹儿所有的出版物已被鲁迅“一网打尽”。应该说,在那个时点上,一个在鲁迅心中盘桓多时的出版策划选题已瓜熟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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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蕗谷虹儿画选》,鲁迅编,朝华社1929年1月版

果然,1929年1月,由鲁迅亲自选编的《蕗谷虹儿画选》作为“艺苑朝华”丛书第二辑出版。这也是一本诗画集,收入蕗谷虹儿画作十二幅,鲁迅把从《睡莲的梦》和《悲凉的微笑》两种诗画集中选编的十一幅原作的配诗一一译出,并缀以“小引”,封面也是鲁迅的设计。只有单独选自《虹儿画谱》的一幅画,没有配诗。鲁迅博物馆藏有一页鲁迅手稿——小楷“鲁迅体”手迹《岸呀柳呀》,被认为是原拟编入画集,后因页数限制,改选了“画谱”中的一幅画,而“割爱”的画作配诗,原文出自《悲凉的微笑》第104页。手稿中,首字的字头上甚至标出了字号,足见编者所费的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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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译蕗谷虹儿《岸呀柳呀——新潟港》手迹(北京鲁博藏)

关于虹儿的艺术,鲁迅在“小引”中,翻译引用了画家自己的文字,“至于作者的特色之所在,就让他自己来说罢。”学者、前鲁博馆长孙郁认为:

译过此文后,鲁迅说,画家的精神一目了然了。“如深夜之黑暗,清水之澄明”,真是悟道之语,鲁迅自己,分明就有一点这些因素,所以他介绍蕗谷虹儿,不是随意的玩玩,实亦有真意在里。

……鲁迅从这个日本人的创作里,是体悟到了些什么的。

《蕗谷虹儿画选》无疑是那个时代,一个中国作家对一个日本画家的致敬,是中日两国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一页。用日本作家、电影史学者铃木义昭的话说,“鲁迅与蕗谷虹儿,在大陆与日本之间,曾有过围绕诗与画的‘邂逅’——一次看不见的邂逅。”

“画选”问世至今,近一个世纪,从作家鲁迅的角度,对文本及那段历史的研究已然不少,但笔者个人所关注者,是从诗画集原作者,画家、诗人蕗谷虹儿的面向出发所做的研究。其中,一个重要问题,是蕗谷虹儿生前到底知不知道“画选”在中国出版,且编译者竟然是在日本也备受尊崇的鲁迅。对此,我在上文提及的《蕗谷虹儿与鲁迅》一文中,曾做过一番考证,结论是:“虹儿生前……其实应该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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蕗谷虹儿早期作品

在“画选”出版前夕,鲁迅是否曾致信蕗谷虹儿,表明自己的编选意向,并请求画家慨允版权呢?铃木义昭觉得:“凡事都抱着一丝不苟的真挚态度去应对的鲁迅,不可能不征询虹儿本人的意见。对如此迷恋的绘画作者,殊难想象未经事先允许而擅自编纂的做法。”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包括东京大学文学部教授藤井省三在内,在日本主流的鲁迅研究者之间,见解基本是一致的:“实际上,鲁迅对同样由他自己编辑出版画集的其他画家,哪怕是外国人,据说也都会去信联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认为日本虹儿处也曾收到过鲁迅的信,应该是一种妥当的看法。”

在“画选”的“小引”中,鲁迅写道,“作者现在是往欧洲留学去了,前途正长……”,显然知道虹儿是人在巴黎。那么,究竟是经过联系,或多方打听后,得知画家去了巴黎,还是打一开始就知道画家在巴黎,遂未能联系呢?铃木义昭倾向于前者。而且,认为鲁迅应该是用他擅长的日文,直接给虹儿写过信:

鲁迅寄自上海的信差不多应到达的时期,虹儿在巴黎,而不在日本。接到并读了信的,是为虹儿看家的两个弟弟,虹儿有比他小四岁的虎男和小九岁的春男俩弟弟。弟弟们虽然拆封并读了鲁迅的信,但很可能没有理解信中的意思。信的内容应该是希望为不大会有什么利润的、作为自费出版物而付梓的自编画集提供图版,同时请求刊载译诗。虽说是著作权观念还很淡薄的时代,但兄弟俩难道会为在上海出版兄长的作品而感到为难么?平时连生活费都完全依靠兄长的插画收入的弟弟们,面对异国来鸿,一定感到了不可思议,并有些张皇失措,反正是没有太当成一回事。或者,难不成照信上的寄信人地址回了信,说虹儿不在东京,远在巴黎,请写信去巴黎?无论是哪一个,哥俩都是毫无办法……

“画选”由上海朝华社出版半年后,蕗谷虹儿从巴黎失意而归。原本打算为俩弟弟安顿一下生活之后,再返回巴黎,但旋即遭遇世界经济“大恐慌”和婚变。随后,妻子带长子青琼也回到东京,把孩子推给虹儿后,与人私奔……虹儿重回巴黎的计划泡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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蕗谷虹儿早期作品

太平洋战争后期的1944年,蕗谷虹儿携龙子夫人和两个儿子,疏散到神奈川县山北町,过了十年晴耕雨读的生活。五十年代初的一天,虹儿正在家中作画,一位自称是山北町会议员的男子来访。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那人上来就说:“蕗谷先生,请一定去中国看一看”,语气亢奋。听了一会儿,虹儿才明白,原来上海的鲁迅纪念馆(1951年1月正式开放)中,陈列着一册《蕗谷虹儿画选》,其编者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鲁迅。山北町的町会,有二十名议员,来者是其中唯一的日共议员。最后,那人对虹儿说:“蕗谷先生如果有意去的话,无论什么时候,我们访中团都可以招待您。”这是虹儿知晓《蕗谷虹儿画选》之初。

再谈蕗谷虹儿与鲁迅

作者收藏的蕗谷虹儿手绘本(讲谈社)

可他至死也未得见那册著名的“画选”。一方面是由于虹儿本来就十分低调,加之战后,随着经济高速增长,媒体形态历经种种嬗变,画家一直埋头为各类商业杂志和绘本画插绘的缘故,异常忙碌,终与鲁编画集缘悭一面。以至于学界一向有种印象:蕗谷虹儿自己从未谈过关于“画选”和鲁迅的事。

其实非也。1963年3月,作为炙手可热的绘本画家,虹儿在致讲谈社当时负责绘本编务的责任编辑猪野贤一的信(邮戳日期为3月28日)中,坦露了自己的心曲:

(前略)被称为“中国之父”的鲁迅先生,曾热心出版《蕗谷虹儿画选》的事颇有名,这是鲁迅先生把我当做是为日本的年轻大众而创作的平民画家,而不是看作只为布尔乔亚创作的布尔乔亚画家。

可是猪野先生,在讲谈社的年轻人中,却有人把我误判成一个布尔乔亚画家。在我说过鲁迅的话之后,请告诉他们:蕗谷是一个为了一部分布尔乔亚编辑和庶民大众,而不惜孤军奋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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蕗谷虹儿致猪野贤一亲笔信(1963年3月28日)

蕗谷作为继竹久梦二之后重要的“抒情画家”,战后受制于社会的商业转型,主要从事绘本创作,并为东映动画绘制动漫。因此,在业内被视作“为培育儿童而做出了贡献”的画家。加上战前曾画过不少“柳腰”女性,一度被打上了“小资画家”的标签,可画家对此并不服气。他不惜借鲁迅所谓“为年轻大众而创作的平民画家”的评价,来诠释自身在画坛的“正统”性,为自己正名。同时,也透出战后日本在向大众消费社会转型的过程中,文艺所释放出的张力。

作者简介:

再谈蕗谷虹儿与鲁迅

刘柠,作家,译者。北京人。大学时代放浪东瀛,后服务日企有年。独立后,码字疗饥,卖文买书。日本博物馆、美术馆、文豪故居,栏杆拍遍。先后在两岸三地出版著译十余种。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日本通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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