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物的生命里，留有火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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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日本近代的“民艺运动”，很多人一定会提起柳宗悦。

事实上除了柳宗悦，河井宽次郎、浜田庄司等人也是该运动的主要发起者。

“民艺”一词便是由他们共同创造，指那些经由普通民众之手创作的日用杂器、日常用品等工艺。发起于大正时代的民艺运动，旨在从被美术界视而不见的无名职人所造的日用杂器中发现真正的美，并将此介绍给世间。

为了调查和收集各种器物，柳宗悦、河井宽次郎、浜田庄司等人在日本全国旅行搜罗，足迹还延伸至朝鲜和中国东北（当时的伪满洲）。

河井宽次郎，1890年8月24日出生于日本岛根县的安来市，生活年代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期，他是备受日本民艺之父柳宗悦赞赏的陶艺家，也是民艺运动的重要人物，先后拒绝“人间国宝”称号和文化勋章，一生坚持“无位无冠”，专注创作。

河井宽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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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井宽次郎的“从艺”之道，从他本人接受《岛根新闻》的采访中可探寻一二：

——先从做陶经历开始问起吧。

河井宽次郎：我就读的东京高等工业学校是专门培养公务员和公司职员的地方，那里没有想要自己独立烧陶的任性之人。除了比我晚两年进入陶艺界的浜田庄司，其他的正统派都成了公司职员。就连我也曾在京都府立工业试验场待了三年，那时，在京都当医生的叔父对我说：“公务员做三年足够了。”我也很讨厌月结工资，便立即采纳了叔父的建议：开间工作室。

——就这样开始独立制陶了呢，那是什么时候呢？

河井宽次郎：大正六年。买下了位于五条坂的清水六兵卫先生的窑场，也就是我如今的家。在那之前，自己也慢慢做了些陶器。

河井宽次郎作品

——最开始做了什么样的陶器呢？

河井宽次郎：当时打从心底里迷恋唐宋时代的器物，对日本的东西根本不放在眼里。那时候，日本还很少见到唐宋的器物，即便有也是秘藏之物，我偶尔会去有钱人家的拍卖会一饱眼福。中国陶器相关的书籍也收集了很多。有时候还从美国购买原色版的商品目录呢。后来，中国的古陶渐渐输入日本，将唐三彩等器物拿在手里观看，真是觉得特别美好，让人感动呢。

接着我又和浜田两个人出发到朝鲜、满洲旅行，在京城看了很多李朝的陶器。其中还有辰砂釉的精美器物呢。放在眼下能值几万日元的东西就那样在旧货店里堆得到处都是。我真是怀着感激的心情一边叹息一边环视店内的呢……这次经验也对后来的制陶产生了很大的作用哦。那时我刚好二十六岁。

——与柳（宗悦）先生的友谊是如何开始的呢？

河井宽次郎：让我深刻意识到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就是和柳的交往经历了。

当时，二十几岁的我在东京高岛屋举办了第一次展览。还卖出了好几个标价三百日元（相当于现在货币价格的一百万日元左右）的青瓷壶。细川侯和岩崎小弥太先生也买了。然而柳看了这次展览后，却在杂志《工艺》上大肆批评。我非常生气。（笑）于是不服输地在《工艺》上反击了。《工艺》杂志的总编乐见其状，便不断唆使我们继续争吵。（笑）于是我们就成了不跟对方说一句话的关系。

河井宽次郎作品

事后没多久，柳在东京神田举办了李朝的展览会。我若无其事地过去参观，立刻就被李朝陶器的绝妙吸引，变得有些飘飘然。感动得在回家的电车上都坐过了站呢。（笑）那时候，虽然没在会场的捐献簿内登记名字，只是放下钱就走了，但后来听说柳好像知道我去了，只是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大概心里想着“河井这家伙，来了吧”，一边监视着我吧。这就是最开始的事。

——您曾在《火的誓言》这本书中使用过“火是心的火焰”这句话，这是您在制陶时心境的表现吗？

河井宽次郎：没错。也就是“点燃火的人就是燃烧着的火”。火不只是单纯的物理现象，还是一种精神现象，是点燃火的人的灵魂在燃烧。也就是物质与精神合二为一的体现。如今，我制作陶器时的心境不过如此。

除此之外，还有件有趣的事就是，最近我开始渐渐分不清自他的区别了呢。即使工作的时候让别人帮了忙，也会认为这是我制作的东西。（笑）反之，如果那人宣称我的作品是他制作的，我也会顺从地接纳。（笑）所有的物品全都和我是一个整体。呀，真实的感受呢……这可是。（笑）

河井宽次郎作品，三色打薬茶碗

——战后，您似乎开始从至今为止拥有造型美的陶器，转向样式不固定的世界中去了……

河井宽次郎：只有样式不固定才有意思。因为这是一个还未开拓的领域呢。

我眼下正在制作面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面具的题材可以用摄像机捕捉，摩托车、自动三轮车、火车等等，只要有面孔，什么都行。自动三轮车什么的，长得很有趣吧。跟岸信介一模一样。（笑）人类都拥有第二张脸，如今，我对此事抱有无穷的兴趣。

河井宽次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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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陶艺外，河井宽次郎在设计、诗词、随笔等领域亦有造诣。雅众近期的“美物之道”系列四本中，包括河井宽次郎随笔集《火的誓言》，乃是河井文章在国内的首次译介。

书中包含了作者对自己职业生涯的回顾，对其他几位民艺运动参与者的评价，寻访各地窑场时的所见所想，以及对童年生活、家乡风物的回忆，和一些比较抽象的格言似的长短句；从中可以窥见他对工作、生活与美的思考。

河井宽次郎被誉为“土与火的诗人”，器物作品惊艳，文字则有其独特的诗性，分享一部分《火的誓言》中收录的河井宽次郎的诗作：

开  门

燃烧变得坚固吧 火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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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出滚滚烟雾 火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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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的祈祷

终将熔化

火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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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成纯白色

火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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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燃烧　却不占有

器物的生命里　留有火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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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火的结晶　火用手将其抚摸

抚摸使其坚固　火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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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火的人就是　燃烧着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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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即是工作　燃烧使其坚固

火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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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盛放的火

藏在土里的火

变换姿态的火

冰冷的火团

手中的火团

——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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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出火的盒子

被火柴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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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里 真正的火之球

握住它 抚摸电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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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灯　在黑暗里撕开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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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将地上的丰收　告知天上

六月的黄昏时分　整个村子燃起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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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 也有人居住吗

烟雾升起

从大雪覆盖的田野尽头的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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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的山中的某户人家的

地炉里的柴火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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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日田地里翻土的人　望着土地

并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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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是　太阳没入的山峰

寸金之上 站立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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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色的愿望

褪淡的朱红色的祈祷

白色的胡粉是秋风中

绘马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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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月亮 山睡了 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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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列双脚　脚心里也能

看到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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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后背也

看看月亮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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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进入 却被关在门外

想出去 却又被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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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一看

与其说什么都没有 不如说一切应有尽有

天空破了 无处可攀登

地底穿了 无处可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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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美好的静寂啊

一个又一个

细小的声音在黑夜里钻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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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在山里奔跑 独自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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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事物中心的 真正的生命力

专心竖起 生命的耳朵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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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的火焰中

那翡翠色的火炭 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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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虫 观察着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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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爬上树 便创造了一幅好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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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从那里起飞呀

塔的尖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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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看着月亮

看的那个月亮

被月亮回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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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发光　所有人都发光

这呀那的一切都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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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中的火炭

只要去挖就会出现的火之球 火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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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亮体内的灯火

把整个身体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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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祈祷　祈祷

工作需要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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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操纵啊

眼前 这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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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行动起来 就会有所成果

让身体活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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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画多少都不会失败

在长空中绘制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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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情地 不断地画

墙上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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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飞翔的鸟儿　画成画便可

捕捉那声音　谱成乐谱便可

捕捉思绪　用文字赋形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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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制陶器，泥土与火的交织，火不占有只馈赠，这是火的誓言。”河井宽次郎喜爱这意象。

对他来说，火不是纯粹的物理现象，而是“点燃火的人的灵魂在燃烧”，因此他也被誉为“土与火的诗人”。

※ 本文整理自《火的誓言》。

- 本文书单 -

《火的誓言》

[日] 河井宽次郎

备受日本民艺之父柳宗悦赞赏的陶艺家

“土与火的诗人”河井宽次郎

一生坚持“无位无冠”，周游深入各地

造访器物制作现场

邂逅隐于市井的手艺人

追寻造物之美与人文风物踪迹

观赏人与自然相处的美妙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