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述
团地,出现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的日本。最早由半官方性质的“住宅营团”负责管理,是面向工薪族的一种集体住宅。早期的团地,通常是4层建筑,没有电梯。后来,尤其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日本进入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之后,团地的大楼越建越高,有了先进的配套设施,电梯、电气化设施、新式浴室……一应俱全。团地低廉的房租,是其聚拢人气的原因之一。
位于神奈川县大和市的这座巨型团地,距离横滨市区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个拥有80栋楼房的巨型团地中,有两成住户是外国人。2020年底,已经被疫情的阴云笼罩一年之久的日本,因为第三次疫情的蔓延,将刚刚部分恢复的外国人入境通道再次关闭。久久未能返回故国故土的人们,在异国他乡过的好不好?
大晦日(西历每年12月31日,相当于中国的除夕)的前一晚,大风降温的天气里,裹着冬装,戴起帽子和口罩,几位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子聚在一起闲话家常。
年过半百的男子,是战争遗孤的后代,二三十年前来到日本。尽管他的语言表达不存在问题,却难改浓重的口音。“我们这些人,都是在中国出生、中国长大的,如今再聚在一起,大家还是习惯说中文。”一群中年男子在异国街头的聚会,是没有什么目的性的闲聊。淡淡的乡愁,或许是唯一永久的主题。
遗孤男子的小女儿正读高三,她的目标是考取一间美容专业学校。小女儿发音纯正,与日本人交流起来,流利自然,丝毫没有口音。言谈举止,也全然是日本女孩的样子。从小出生在日本的她,汉语还停留在只会说“谢谢”的程度。为着女儿读高中和大学,男子需要准备400万到500万日元的学费,这也是他们一家继续在这个租金低廉的团地住下去的主要原因。
与一般的日本家庭不同,这个团地,有许多双职工父母。在这里,独自成长的孩子不是孤例。临近正午,志愿者端起喇叭,冲着小区发布通知,这是公益机构来为团地的孩子们发放免费午餐了。孩子们渐渐围拢过来,领到午餐之后,三五成群,热热闹闹,说笑着往家里走去。就算生活中有什么不快乐,也能被这群同样来自外国的小伙伴给治愈吧。
大晦日来到。在小区公共服务中心的外墙下,蹲坐着几个男子。晒晒太阳,聊聊天。
“还是外面舒服,家里太挤了。”已经有两个孩子的中年男子,下个月又将迎来新生命。他多年前来日,一直从事焊接的工作。两年前,终于可以自立门户。凭着好手艺,也曾赚到笑开花。不想突发的疫情,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大部分的订单。与邻居们的闲谈,或许并不能得到实质性的帮助,换个轻松点的心情,再回去面对生活的琐碎烦难,未尝不是一个倔强抗争的窍门。
“年轻人都搬走来,净是一些没用的老头老太太了”,一位日本老奶奶一边自嘲着,一边为平时受到老挝男子的照顾而表示着感激。
老奶奶口中的这位老挝男子,已经在日本生活了38年,乡音未改的他,一开口就能让人感觉的他外国人的身份。也因为这样,他至今无法适应那些需要流利使用日语的工作。跟着电视学做日式渍物,是他65岁的荆妻最力所能及的家务。不大的居住空间,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大罐子塞满。梅子、萝卜、葱……多到两个人根本吃不完的程度。多出来的,是为左邻右舍准备的小心意。
受限于日语能力和收入水平,老挝男子至今依然是难民的身份,很难申请到日本国籍。这也成为令他如鲠在喉的闹心事。不过,对于如今的生活,他非常满意。他们是2年前搬到这个团地的,没人知道,在此之前,他们经历过什么。
八十多岁的婆婆,与五十来岁的儿媳同居一个屋檐下,这在日本社会并不常见。老人是日本人。七十多年前,她随父母迁往中国东北。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后来,父亲战死了,她和母亲滞留中国。再后来,母亲也死了。飘若浮萍的她,挣扎着生存。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有机会回到日本。
这一切,似乎还在昨天。可是转眼,三十四年过去了。在这些年中,儿子成家立业,那个从年轻时就一直受她照顾的女孩,变成了她的儿媳。如今,儿媳也到了自己当年的年纪。
新年的第一天,2021年的第一轮太阳,如约而至。来自越南的移民,早早就从团地走出来。一大家子人,相约去为亲人扫墓。生老病死,循环往复。落叶,未必归根。漂泊,是另外一种陪伴。
留在异乡的外国人,他们留下的理由,虽然各有不同,却都是那么认真的生活着。
对于浩瀚宇宙与宏阔历史而言,每一个生命个体,轻微甚于浮尘。对于每一个或长或短的生命个体而言,这血肉皮囊又胜过千金。回不去的故乡,留不下的远方。无论此刻,身在何处,对于我们大部分人来说,没有什么拯救地球的宏伟愿望,终其一生,不过是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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