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大国日本，偏偏爱怀旧

东京的日暮里地区，以其特殊的“古镇”气氛闻名。每日，购物者熙熙攘攘穿梭在批发区和拱廊购物大街上。在这一大批复古零售商店中，有一间于2006年开业的相机商店，其玻璃幕墙后整齐摆放着过时的胶片相机。

这间位于日暮里的“三叶堂相机店”，主营相机修理和转卖业务。年轻一代的店主稻田珍一郎，今年31岁。他很熟练地为老式胶片机更换电池、替换新的胶卷。

“现在您可以重新使用这台相机了。”珍一郎说着，将一款瑞典40多年前出产的胶片相机递给顾客。顾客非常开心，因为下周他将参加一个摄影研讨会。

“我们的客户包括了使用相机超过50年的摄影师，也包括从未涉足过胶片摄影机的摄影新手。”珍一郎说，“大部分的客户都是10岁到20多岁的年轻人。因为胶片相机的成片质感别具一格，他们很乐于将它发布在个人社交网络上，例如Instagram。”

01

“日本相机猎人”

在许多人看来，日本是一个以“高科技”为名片的国度。从索尼随身听、任天堂游戏机、移动电话，到日前风靡全球的二维码技术，都曾以不可阻挡之势引领世界潮流。

据日本经济产业省统计，在日本年度财政预算中，用于工业技术的投入总额紧跟美国和中国，位于世界第三。日本在家用电器、机器人技术、汽车发动机技术和太空开发等行业领域，都居于世界前列。

与此同时，日本也兼有着复古的“模拟器文化”。如今，许多日本人有意避开最尖端的数字科技，主动选择回到模拟器时代，对胶片相机的执念也是其缩影之一。

△周杰伦歌曲《说好不哭》的MV中，女主角在东京的一家相机店前徘徊

“对任何钟情于模拟器技术的人来说，日本就是天堂。”贝拉米·亨特说道，这位来自英国的胶片机狂热爱好者，目前住在东京吉祥寺。

2004年，当环球之旅结束后，亨特选择在日本定居。7年之后，他开设了一间胶片相机的网上商店，取名为“日本相机猎人”。

在2011年网店开业之前，亨特曾花了两年时间，在一间由专业摄影师开设的实体相机店工作。他从中获得了宝贵的工作经验，明白在日本，任何一点错误都是不被容忍的——万事都要百分之百确定。

在日常销售和服务之余，亨特也学着冲洗胶片和修理机器，立志为顾客提供完美的服务。他意识到，完美的服务会促使顾客也爱护他们的相机。与其他国家相比，日本二手市场的胶片相机很新，鲜有缺少零部件的情况，且使用状态堪称完美。

亨特说，“可及性”是日本胶片相机文化的另一显著特点。过去几十年间，胶片相机不单吸引了极少数的狂热爱好者，在更广泛的群体中也获得了成功。

尤其是两款相机——“拍立得”（一款与宝丽来相似的，日本富士公司生产的即时显像相机的昵称）和“一次性相机”（由富士公司生产的一次性成像相机），它们价格实惠，是普通的上班族、打工族和学生都能负担的。

自上市贩售以来的20年间，它们在日本的各大城市和电子用品商城随处可见，为来自世界各地的顾客提供了接触胶片相机的机会。

为了提升外国人的购物体验，亨特的建议是：端正而友好的态度对双方都有利。当你走进店里，请对销售员保持微笑；货品要轻拿轻放。做到这两条，他们就会毫不吝啬地把最好的存货，拿到你的面前。

02

“盒式磁带不是过时的旧物”

在东京的中目黑地区，街道上坐落着Waltz商店，这是一间专门贩售盒式磁带的全球稀有品商店。2015年开业的Waltz商店，坐拥6000多盒稀有磁带。在独特的木制店内陈设的衬托下，磁带的透明外壳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怀旧或复古。

“盒式磁带不是过时的旧物，它同样也是流行音乐文化的组成部分。”Waltz商店的创始人角田太郎说道。尽管店内也售卖一部分二手磁带，但主营部分还是全新发行的磁带。

△Waltz商店内坐拥6000多盒稀有磁带

据角田说，自2010年起，从美国西海岸刮来了一阵艺术家重版盒式磁带的风潮。从那时开始，盒式磁带重回国际视野，其价值也被重估。据音乐分析公司BuzzAngle报道，盒式磁带的销售量在2018年迎来了史诗性的回升，比2017年激增了19个百分点。

角田说：“盒式磁带的长方形包装，就好像音乐家亲手创造的艺术书籍一样。因此，我的商店展出的是出自音乐艺术家的视觉艺术。”

角田以现代艺术画廊为模板，给商店进行了内部设计。对于新发行的磁带，角田会以手写卡片告诉客户，为何这张专辑的卡带版值得一听。

此外，他也会重新包装二手卡带，让它们看上去焕然一新。每一盒磁带都摆放得宜，各居其位。“对商品的关注见诸细节之处。也许从这个方面来说，我确实是一个非常‘日本’的人。”

Waltz商店里，超过半数的顾客都是日本以外的其他国家的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在音乐行业工作，另一些则是时尚和设计行业的专家。2017年，Waltz商店被选为“古驰广场”（Gucci Place）店家之一，由此体现出它是一个足以启发奢侈品牌的购物场所。

角田说：“作为一件商品，盒式磁带无疑是具有吸引力的。音乐在经过数字化和流媒体化（当下最流行的网络视音频流传输格式）之后，就变成了‘虚无’（nothingness）。我认为，音乐必须是有形之物，你可以用双手去触碰，用眼睛去观看它的外形，然后再用心去感受它的氛围。走出商店之后，这种独特的体验就荡然无存。”

03

与一国经济紧密相关？

日本关西大学的社会学教授高增明曾断言：“日本的模拟器文化与国家的经济发展紧密相关。”

高增教授自2001年开始一项高风险项目，他本人创立了一间独立音乐公司，与学生一同创作音乐。“从唱片里播放的声音，有种独特的温度和深度，这就是在如今的时代还有人痴迷于黑胶唱片的原因。”高增明说。

但这不是人们青睐实体唱片的唯一因素。在日本战后的泡沫经济时代，人们从金钱上获得了安全感和满足感，他们不再满足于购买维持基本生活的必需品，还愿意为新兴的文化现象买单——当时，唱片就是新兴文化的代表。

高增明解释道，在当时，录制一张唱片就相当于走在流行前线。“当时的人们都认为，制作唱片所需的知识和技能很是高级。”

他接着指出，自20世纪末至今的25年，日本的经济停滞不前，这是复古热潮席卷重来的动因。“也许，怀旧的复古的消费喜好，反映出日本人在面对经济停滞时所采取的应对态势。”

不管事出何因，无论是经济不景气、时髦的消费喜好或单纯的怀旧，日本人对旧物的热爱都证明了一件事：如果一样东西没坏，就别没事找事，擅自把它修得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