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中国一年，日本水产业到底如何？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个生物狗的科普小园（ID：Story-about-Science），日本通经授权转载。

2023年8月24日，日本开始排放累积在福岛核电站的核废水后，中国全面禁止了日本水产的进口。

2024年9月20日，中日双方宣布就福岛核废水排放达成共识，中国将在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框架下更深度参与对福岛核废水排放的监测。检测结果符合标准的情况下，中国也将逐步恢复日本水产的进口。

一方面网上有些人非常担心日本水产的安全性，另一方面，也少不了大V们宣称没了中国市场，日本渔民多么苦逼。

其实，绝大部分中国人可能从来就没吃过日本的水产，甚至日本水产行业也没有像一些人渲染得那么重要。

仔细查阅日本水产贸易的数据，你看到的是一番复杂得多的画面。

日本人吃鱼少了

提到日本，尤其是日式餐饮，很多人都会想到寿司、生鱼片。这让我们总会觉得日本水产丰富，日本人爱吃海鲜。

这种印象只能说是部分正确。

日本人确实爱吃鱼，人均食用水产品的量位居世界前列：

但自80年代起，日本人的水产消费整体下降趋势显著，下图来自日本农林水产省2023年发布的日本渔业白皮书：

不同于其它几个国家的稳定或上升趋势，日本人是越来越少吃“鱼“——这里包括海鱼、河鱼、乌贼等软体动物以及贝壳类，本文所有海鲜或水产均包括这些。

2021年，日本人均水产消费41.3千克，远低于80年代高峰时的70多千克，甚至新千年初的2001年，日本人均水产消费也有50千克。

其实当下日本人均水产消费量和中国已经接近了。不过要注意这是算粗重，包括最后废弃不用的部分（如贝壳类的壳），如果看净重——可以理解为吃到肚子里的量，日本过去20多年也是越来越远离水产，同样来自日本的渔业白皮书：

2001年水产摄入高峰时平均每个日本人吃的水产净重达40.2千克，20年后几乎下降一半，2021年只有23.2千克。

包括牛肉、猪肉等在内的肉类则从2011年起就超过了水产。

日本农林水产省也通过调查来探究日本人咋就不吃鱼了呢？

原因包括水产价格高，烹饪麻烦，西式餐饮影响。

水产往往高蛋白低脂低糖、营养价值好，日本政府也想让国民继续多吃鱼，别和老外学坏了都去啃汉堡，把每月的3-7天定为“吃鱼日”，鼓励民众吃鱼。不知道在日本的朋友是否听说过这个宣传，欢迎留言分享。

日本渔业变小了

比日本水产消费下滑更严重的是日本水产产出的下降。

1984年，日本本土水产产量达到高峰1282万吨，2021年只剩下421万吨。

造成下降的原因包括过去滥捕导致日本海域水产下降，气候变化导致水产受影响等。

2022年日本水产总量因为鲭鱼、鲣鱼两个主要鱼种渔获不好，进一步下降到390万吨。

日本水产业从业人员也越来越少，2013年时尚有18万人，10年后的2022年仅有12.3万。

日本国内渔获产出的大幅萎缩，意味着日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净的水产进口国。

从1970年代起，日本从国外进口水产的比例就不断增加，到2021年时，本土水产总量只能满足已经大幅萎缩的日本市场的59%，剩下的全靠进口。

日本近年来每年进口的水产总重在200多万吨，价值2万多亿日元（约140亿美元，）。

已经大幅萎缩的日本本土渔业出口多少”鱼“呢？

中国禁止日本水产进口前的2022年全年只有63.4万吨，只占全年390万吨总产量的一小部分（不到两成），价值3873千亿日元（约26亿美元）。

日本不仅进口水产的量远多于出口，还存在严重的贸易逆差。

中国出口日本水产最多

猜猜中国禁止日本水产进口前，日本最大的水产进口、出口市场是哪里？

日本最大水产出口市场你可能在大V们赢麻了的宣传下知道了，是中国。

但中国也是日本进口水产最多的地方。（中国水产出口最大市场也是日本）

2022年，日本所有价值2万亿日元的水产进口中，从中国买的占了17.6%，也就是中国从中赚取外汇超过3600亿日元（约24.5亿美元，本文汇率均采用福岛核废水排放一周年时的1美元兑147日元）。

而日本出口水产，2022年22.5%到了中国，日本赚了约871亿日元（5.92亿美元）。

中国在水产上有大量贸易顺差。

2023年日本对中国出口总额是1264亿美元，日本渔业出口真的就是零头。

八卦两句，中国出口到日本的水产大头包括虾、鳗鱼以及鳗鱼苗。

如果你在日本吃到好吃的炸虾天妇罗或是鳗鱼饭，有不小的概率虾是中国虾（或者越南），鳗鱼即便写着日本产，也极可能是出生在中国后来移民到日本。

中国多年来一直是全球水产行业龙头，2023年水产总量是7100万吨，是日本的17倍多，全球占比35%。

中国从事水产行业的人数接近1200万，更是远超日本水产行业的12万人。

由于日本水产行业一直在萎缩，出口又只占日本渔业很小一部分，禁止日本海鲜进口对日本整体经济的影响并不大，甚至对中日两国经贸而言，如果没有激发更大的情绪冲突，影响也微乎其微。

当然，在我看来，由于中国是全球最大的水产生产国，我们不应该渲染毫无科学依据的对海鲜安全性的怀疑，以免伤害大量的水产从业人员。

大部分人真没吃过日本海鲜

中国每年消费水产总量大约6500万吨。

每年日本水产总出口才60多万吨，虽然中国过去是日本水产出口的最大市场，可金额占比也就两成出头，一个普通中国消费者，你觉得有多大概率吃到日本水产？

仔细看日本渔业白皮书里的一些细节，还会发现日本水产出口中国更复杂的现实。

日本出口的水产里最多的是扇贝（Scallop），占比达23.5%：

可日本还有一种出口水产，处理好的扇贝（processed scallop），占比4.3%。

为什么会有两种扇贝？背后就是日本水产出口另一个关键：日本水产出口不仅是出口消费，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出口加工。

扇贝是日本水产强项，既有野生捕捞也有养殖。扇贝有壳，可在超市，你买到的扇贝大部分是干干净净冷冻好的，背后就是水产加工的功劳。

由于日本老龄化，渔业从业人员已降低到12万，用工成本很难支持大量的水产加工。于是日本会把大量捕捞上来的渔获——包括扇贝，出口到中国等地进行加工。

福岛核废水排放引发的进口禁令前，日本2022年出口扇贝中51.3%是到中国，总价值在3亿美元左右，占对中国水产出口5.92亿美元里的一半。

可里面有1亿美元价值的扇贝是加工后再出口到美国市场，并不是面向中国消费者。另外，2022中国进口的5.92亿美元日本水产，还包括珍珠、珊瑚。

除去不能吃的珍珠珊瑚，再去掉转销其它地区的水产，真正进入中国人餐桌的日本水产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开头就下了结论：别担心日本海鲜不安全，你大概率从来就没吃过日本海鲜。

日本渔民也没多惨

福岛排放核废水前就不断萎缩的日本水产业难言朝阳产业，一夜之间失去最大出口市场也必然带来挑战。可日本渔业也未必像宣传得那么惨。

过去一年，日本政府做了面对外界质疑时一个政府最应该做的事：坚持科学不陷入阴谋论竞赛，同时以切实行动支持受影响的本国行业。

日本政府向日本外贸促进组织JETRO追加了50亿日元经费，开发水产出口新市场。

日本政府到各国推销，还通过餐饮展示促进其它国家的商家、民众了解包括水产在内各色日本农产品。

最近英国著名高档百货店Harrods（哈洛德百货）卖福岛的桃（80英镑3个），应该就有促进外贸的背景：

受禁令影响最大的日本扇贝，2023年11月到2024年3月，出口至越南、泰国、美国的量分别比前一年同期增加了3倍，2.3倍与1.7倍。印尼、加拿大、马来西亚也提升了从日本进口的扇贝份额。

日本出口到中国的很多扇贝是做加工再转销，禁令让日本突然失去了重要的加工点。

但日本渔业也很聪明，一面将部分加工转移至越南等地，另一面在墨西哥设厂，顺便促进对北美市场的出口。期间美国也给足面子，出口美国需要加工厂有FDA认证。

有认证的中国大陆工厂突然干不了活，FDA就帮日本渔业牵线搭桥，主动为日本扇贝业找已有认证的越南、泰国、台湾工厂。

美国也在2023年取代中国，成为日本水产最大出口市场。

短短一年，日本渔业出口当然无法替代消失的中国市场。2024上半年，日本包括水产在内的农林产品出口4年来首次下滑。

这并不奇怪，毕竟过去一直是日本农产品最大出口市场的中国，出口额下降了43.8%。

但日本农林产品的总出口下滑多少呢？1.8%，总出口额仍有7013亿日元（约47亿美元）。要知道，仅出口中国的扇贝就是直接从2023年上半年的223亿日元归零，农产品总出口却只降1.8%，可以说显示出扩展市场已有一定成效。

还是看受打击最严重的扇贝，2024年出口下降37.2%。渔民应该惨得不要不要的？可中国之前是拿了日本扇贝出口的一半。

这意味着不到一年时间，日本扇贝业已经找到了四分之一的替代市场。

也是由于其它市场的成长速度，福岛核废水排放一周年时，JETRO等对日本水产颇为乐观，认为要不了太久就能弥补中国市场的差额。

日本渔业、经贸人士在各种新闻采访中都提到促进市场、供应链多样化会是长期工程。因此，类似日本扇贝加工的工作，是否会再回到中国，需要观察。

不过，如果你要是真觉得日本水产不安全，那么你可以安心，因为按日本那有限的水产出口量，你大概率真没吃过日本水产。

只是水产这事儿比较复杂，你没吃过的是从日本出口的水产，可中国渔船与日本渔船也经常在同一片海域捕鱼，比如23年11月在global fishing watch上查的：

如果你吃到的鱼，来自中国渔船与日本渔船的同场竞技，你是否需要像担心日本水产那样担心安全性？

当然不需要！因为凡是在中国市场上的水产，都经过严格检验检疫，品质、安全都是有保障的。

参考资料：

https://japannews.yomiuri.co.jp/society/general-news/20240612-191456/

https://www.nippon.com/en/japan-data/h02043/

https://www.maff.go.jp/e/data/publish/attach/pdf/index-220.pdf

https://apps.fas.usda.gov/newgainapi/api/Report/DownloadReportByFileName?fileName=2024%20China%20Fishery%20Products%20Report_Beijing_China%20-%20People%27s%20Republic%20of_CH2024-0044.pdf

https://www.reuters.com/markets/asia/japan-looks-boost-seafood-exports-new-markets-after-chinese-ban-trade-body-says-2024-08-20/

https://www.seafoodsource.com/news/supply-trade/japanese-seafood-industry-getting-creative-as-chinese-import-ban-carries-on

https://english.kyodonews.net/news/2024/06/dda870cc5a77-focus-japan-boosting-seafood-exports-to-se-asia-us-as-china-keeps-ban.html

https://english.kyodonews.net/news/2024/08/91b98c6242c6-japans-jan-june-farm-fisheries-exports-fall-for-1st-time-in-4-yr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