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新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2020年,那个秋高气爽的上午,我赶往位于大仓饭店庭院内的大仓集古馆。这里,是日本历史上第一座私人美术馆。
未及近前,从那映入眼帘的红墙绿瓦的歇山顶建筑,就可以先感觉到浓郁的中国文化元素。庭院里四处摆放着历史文物,有中国魏晋的青铜雕,还有中国隋唐的石雕……透露出大仓集古馆与中国无法切割的这样那样的联系。
这里,正在举办“东京经济大学120年与创立者大仓喜八郎”的展览。铁门未启,时间尚早,不妨在集古馆开门迎客之前,先到毗邻的大仓饭店,看一看中国同盟会成立之碑。
8月20日,中国革命同盟会正式成立的日子。宋教仁在日记中留下成立地点是“坂本家”的记录,并不能算是闹了乌龙。据日本女子大学史学教授久保田文次先生的考证,1905年8月20日,中国同盟会成立大会在东京赤坂区葵町三番地坂本金弥家中召开。换句话说,当时,坂本金弥就借宿于实业家大仓喜八郎的房产中。而中国同盟会成立的遗址,就在今天大仓饭店的位置。
一个有意思的传闻,在同盟会正式成立之前的一个月,孙中山与黄兴、宋教仁等曾齐聚赤坂桧町内田良平宅邸内进行密议。谈到最紧张时,地板毫无征兆的突然裂开,大家都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只有孙中山泰然自若地将其解释为大清王朝将要崩塌瓦解的预示。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其人格魅力。大仓喜八郎在与孙中山接触之后,出于各方面考虑,给予多方资助。他拿出300万日元巨资资助孙中山开展各项活动。这笔款额,大约相当于今天的13亿日元。为帮助孙中山在菲律宾开展革命事业,大仓喜八郎曾派船运送枪炮弹药。可惜运差一时,这艘船行驶在上海附近海域时沉没了。
大仓喜八郎,大仓集团的创始人。1854年,一位来自新潟县新发田市的俊俏男孩,带着家人的希望来到东京当学徒。从小,祖父就安排这个男孩在自己家开办的“积善堂”学习经商,因为这份家学渊源,仅仅用了三年时间,眼快手勤的男孩就在大都市东京自立门户,在上野开出了一家名为“大仓屋”的干货店。
又过了十年,而立之年的大仓喜八郎已经不满足干货店的生意。正值明治维新的前夜,大仓喜八郎把视线转向利润最大也极具风险的军火生意,眼光睿敏的他押宝新政府军,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还与新政府建立深厚的关系。
明治新政府成立之后,大仓喜八郎又敏锐的嗅出发展近代文明的重要性,自费前往欧洲考察。1872年,在伦敦“邂逅”了日本政府派出的岩仓具视使节团,与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的交谈中,触摸到“殖产兴业”的脉搏。回到日本之后,大仓喜八郎参照欧洲的企业模式,创建了“大仓组”,从事贸易、土木工程、政府采购三大类业务。1883年7 月竣工的鹿鸣馆,仿照欧洲建筑风格而成,成为当时明治新政府与外国政商人士的社交中心。不用说,大仓喜八郎又一次摸准了新政府的脉搏。
自从在伦敦开出日本人在海外的第一家分公司,大仓喜八郎的势力范围就越发扩大。1910年,伴随日本移民中国东北的计划,大仓喜八郎再一次踩着政府的鼓点,在中国本溪设立了日清合资企业,开启日本在海外布局钢铁制造业的序幕。
1882年,大仓喜八郎要在东京马路上设立电灯的想法得到了日本政府内务省的支持,并因此而筹备成立电灯公司。公司还没正式落地,当年11月,高挑的路灯矗立在银座2丁目的大仓组商会门前。那一簇电灯散发出来的光芒,扫清了街巷角落的黑暗,日本人第一次感受到电气化带来的光明和安全。
以贩卖军火起家、成功变身红顶商人的大仓喜八郎,将影响力深入到教育。先后开办了三所专业学校,其中最有影响力的,就是今天的东京经济大学。
1889年,大仓喜八郎借着庆祝银婚的喜庆劲儿,宣布了自己将要创立一所商科大学的愿望。两年之后,大仓商业学校落地了,学制按照预科2年、本科4年来设置,次年还增加了夜校,促进教育的普及。1944年,更名为大仓经济专门学校。战后的1949年,根据日本新制国立大学的规模,改建为为东京经济大学。
有一段历史不能讳而不谈。那就是在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之际,当日本政府把“大本营”从东京迁移到广岛之后,立即要求“大仓组”大阪支店负责帮助调配粮食、衣服等军需物资;要求“大仓组”广岛支店负责将这些军需物资从宇品港运往中国战场。大仓喜八郎因此被称为“战争商人”。
1902年,为亚洲文化逸失而不断苦恼的大仓喜八郎,参考欧洲城市规划的模式,在自己赤坂的大宅里,开辟了一块特殊的区域,专门用来陈列他收集到的东方艺术品,一时在上流社会成为热谈。1917年,日本历史上第一座私人美术馆——大仓集古馆,对普通人开放。
1924年,庆祝了自己的米寿之后,大仓喜八郎将大仓财阀掌门人的宝座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大仓喜七郎,过起了归隐的生活。
大仓喜八郎与中国渊源颇深,他一生9次到访中国,在89岁高龄时,完成了考察中国戈壁的心愿。通常,人们只说到这里。我则忍不住地要说:在最后这次长达91天、行程16000公里的中国旅行中,大仓喜八郎还在天津停留了一个星期,并在此间会见了中国“废帝”爱新觉罗·溥仪。当时,大仓喜八郎对溥仪深表同情,表示“我愿意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把您接到日本,保证让您过上安泰的生活。”溥仪则泪流满面地表示感谢。历史学家指出:这是日本人公开打溥仪算盘的开始!
1928年,大仓喜八郎以92岁的高龄辞别人世。不仅日本政商各界人士前往吊唁,中国的实力人物也纷纷志哀。家族举办葬礼之际,共收到91面由中国寄送的弔旗,收到200多份来自中国的唁电。
这次特展入口处,那面硕大藏蓝色弔旗就是当时雄踞中国东北的军阀要人送来的。上启“大仓鹤彦先生千古”,中书“鹤驭与悲”,落款“张作霖拜挽”。“鹤彦”是大仓喜八郎的号。或许,这是张作霖送出的最后一面弔旗,因为,40天后,张作霖就在日本人制造的“皇姑屯事件”中遇害身亡了。
时至今日,大仓集古馆真的说不上大,加上地下,总归3层。然而,无论外部设计,还是内部装置,都处处透露出与众不同的“中国风”,也赋予大仓集古馆独具特色的魅力。这里,不是那种臆想的“中国风”,而是传递出五千年历史风韵的中国元素。置身此处,仿佛回到古都西安洛阳或者南京。
究竟是为什么?行走期间,思索着,探寻着。玄关处两尊3米高的木雕天王像,连接一层和二层之间整体搬移的汉白玉雕狮柱头石质楼梯,歇山顶红色木质栏杆装饰的半厦……这,或许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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