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岁末的12月5日,东京没有纷纷雪降,而是细细雨飘。我又一次到了日本华人“古玩高手”藤文浩先生领衔的日本美协,在四周环绕着各种各样中日两国历代文物的展室中,应邀参加“美协文化讲座在线直播”,话题是“深藏东瀛的佛教文化”。
打开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木盒,藤文浩先生取出一尊中国历史上北魏时期的铜泥金飞天三尊佛。尽管他事先已经在微信中给我传看过这尊佛像的照片,但此刻把这尊佛像置放在手掌,感觉还是不一样的。首先,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我的思绪立即悠然放飞,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佛像的重量,更有穿越1500年时空带来的历史的重量。
熟悉中国佛教史的人到知道,佛教在少数民族——鲜卑族建立的北魏政权不足200年的历史中,经历了从废到兴的大起大落。北魏的第三位皇帝——太武帝拓跋焘,不知道是因为信念不坚定,还是耳朵根子比较软,在笃信道教的臣子崔浩的讽喻下,竟然大杀和尚,大肆毁庙,大举废佛,写就了中国佛教史上血雨腥风的凄惨篇章。但是。到了北魏第五位皇帝——文成帝拓跋濬在位期间,他居然敢于翻祖宗的陈案,把祖父太武帝拓跋焘废除的佛教重新恢复起来。
北魏文成帝拓跋濬究竟为什么不惜冒着“不孝”的逆名也要恢复佛教,说法是不一的。但我个人认为,这可能与他的祖父——太武帝拓跋焘和他的父亲拓跋晃之间为“毁佛”和“护佛”而形成的对立矛盾有关。或者说,北魏文成帝拓跋濬在这个问题上,选择了“站队”在父亲一边。他恢复佛教的最大功绩,应该就是下令兴建了至今依存在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
到了北魏第七位皇帝孝文帝拓跋宏在位期间,也就是太和年间,不仅有厉行改制的根本性改革,更有“中兴”出现带来的佛教兴盛,其现象之一是佛像的大量出现。而日本美协的这尊“铜泥金飞天三尊佛”就是太和年间的产物。
藤文浩先生引导着我细细观看。从正面看,这座佛像是在铜胎上施泥金而制,中间有一尊菩萨,但他并不孤独,因为两侧各有一位胁侍,可谓是经典的三尊造像形式。仔细观看,这三尊佛都站立在莲台上面,菩萨是站在C位,头戴宝冠,身披璎珞,左手下垂拿着一个净瓶,右手上抬举着一把杨柳枝,面相慈宁略带笑容,身形清瘦得毫无后世佛像的肥腴。三尊背后呈现出巨大的船形背光,边缘处燃起熊熊火光,顶端可见一个“飞天佛”双手合十迎面而来,身后衣裾随风展开。
再看这个尊佛像的背面,阴刻着“太和廿年止举郎张兀租不幸直位光正佛吾造□一区□□亡人远□佛国”的字样。“太和”,这里是说的不是北京故宫博物院最大的宫殿——太和殿,而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的年号,也就是公元492年。其中写到的“张兀租”其人,在当时的高考——察举(科举制度的前身)考试中获得第一名的好成绩,因此当官。但是,张兀租却在任职期间不知道是因病还是因为事故而不幸去世了。到底是为了怀念一位优秀的学子,还是为了怀念一位年轻有为的官僚,我们今天已经看不到相关的文字资料了。我们只能知道,有人出钱刻铭造了这尊佛像,用以超度张兀租前往佛国。
此时此刻,我感到掌中的这座佛像,虽然重量还在,但已经不再那样冰凉。不仅如此,还渗透出丝丝人世间的温度与温情。他体现出北魏那个时代,曾有的对去世人才的珍惜和惋惜,曾有的对不幸去世官僚的一种尊重,曾有的一种与佛并存的生死观。
据说,这是藤文浩先生从日本金泽一位资深收藏家那里征集过来的。我也看到了这位日本资深收藏家当年收购时的笔记,但我发现他把北魏当作中国历史上三国时期“魏、蜀、吴”中的“魏”了。殊不知“北魏”已经是中国历史上第三个含有“魏”字的政权了。幸好,藤文浩先生做了纠正。我呢,则为有机会得到触摸这尊横跨千年历史佛像的“手感”而欣慰。
记得有人说过,应该“让文物活起来”。今天,我有了这种感受。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日本通立场
本文由 蒋丰 授权 日本通 发表,版权属作者所有,未经许可,严禁通过任何形式转载。
参与讨论